李政道说他一生最重要的机遇和幸运,是在年轻的时候遇到束星北、吴大猷和费米三位老师,受到一生难忘的影响。张锦秋回忆起老师梁思成的时候,说老师的建筑思想像“日出日落”一样地照耀着她,她对老师的记忆就是“一座丰碑”,“随便取一砖一瓦,都会三春难忘”。这就是名师的意义。面对先生的尊像,我想对先生说,您的学生们在回忆起您的时候,也都会有这种感受。您传承经典文化的丰碑在我们心里,您循循然善诱人的音容笑貌在我们脑海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人人都是文化传承者,而您的非凡则在于,您一生都在用心传承经典学术和经典艺术,一生充满创造精神。您的第一兴趣是读书并进而探求学问,即使年登耄耋也乐此不疲。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您在言语表达困难的弥留之际,在三页医院病员翻身卡的背面反复写下的“想看”“金文集成数十册”“先看1—5卷”那纵横数行“嘱托”。这是我之所见最为震撼的绝笔和最为特别的“生死离别”!我清楚地记得,您在病重期间曾经让我替您购买《商周金文集成》,不过当时就对您说了:等您出院以后再看。没有想到您竟是如此急切,几番写下“想看”的“嘱托”。先生我想对您说,您的“嘱托”我没有忘记,我早已把它刊载在拙著《崧高维岳——蒋维崧和他的书法篆刻艺术》(以下简称《崧高维岳》)里,其真迹也早已捐赠到学校博物馆,因为在我的眼中,您的“嘱托”是您留给后生的最后一份最为生动的教科书,值得永远珍藏、永世流传。
图为蒋维崧先生(右)与徐超教授在一起
古人称从某人学为“从其游”,盖交游亦如读书。与学问家交往如读学术著作,与艺术家交往如阅艺术画卷,与博雅君子交往如读人生哲学。先生我想对您说,与您交往,则学问、艺术和人生可得而兼之。我从到山大读研开始,前后28年间曾无数次向您请益,特别是担任您的工作助手并与您联名招收文字书法博士生期间,有幸与您有了更多的深入交流,给我留下了无数难以忘怀的记忆。
您从不高谈阔论,从无疾言厉色,与我谈话总如一股清流,平缓而畅达,直至心灵深处。比如您说:“现在的环境又有些不利于搞艺术、做学问的地方,就是太追名逐利了”,而“走冷清的路可以避免潮流席卷”,我们“不附和,不闹腾,不争论”,您说这些话时的神态我至今历历在目。我想对先生说,您的学生们都认为,您是把学术境界、艺术境界与人生境界统一到“独上高楼”的人。沉寂做人,沉寂治学,沉寂治艺,您用身体力行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启示。
您谦德昭彰,是一个不叩不鸣的人。幸运的是,每次与您见面,我都有备而“叩”之,并且必有要点记录。这些珍贵的记录,大多已载入《崧高维岳》里,少数记录在我其后发表的一些论文和演讲里,其余未及发表或不便发表的也都留在了《我记峻斋》里。先生我想对您说,所有这些,不仅是您对我个人最无私的馈赠,而且更是丰裕学统、泽溉社会、嘉惠后生的宝贵遗产。
图为蒋维崧先生赠送给徐超教授的书法作品
从山东大学学科建设角度看,您还是文字书法学科的奠基人。把非艺术专业的学问同相关艺术结合起来培养学位研究生,这在全国是首创。您的做法发挥了您“驭学于书”的思想,体现了学科建设的创新理念,彰显了百廿山大的人文精神。钟敬文赠启功元白先生有句云:“先生自富千秋业,世论徒将墨法夸”。先生我想对您说,这话同样也适用于您。世人看重您写的字,看重您刻的印,却很少有人知道字印背后的人格和学问。先生我想对您说,您走的路足迹清晰,您指引的路方向明确,作为曾经受到您“日出日落”一般照耀过的后来人,我们都会以您为榜样,让您钟爱的中华文化不断踵事增华,代代相传,万代辉光。我会为此努力。我们都会为此努力。
注:蒋维崧(1915-2006),字峻斋,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我国著名语言文字学家、书法家、篆刻家。2011年11月,蒋维崧先生塑像在中心校区落成。作者:徐超,字逾之,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大学书法艺术研究中心主任,曾任蒋维崧先生工作助手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