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后,放下妈妈打过来的电话,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妈妈说“钟爷爷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转到了北京,住进了协和”。妈妈又说“今天是你钟奶奶三周年祭日,钟爷爷格外伤心”……
钟爷爷与我何缘,值得如此心碎盈怀?妈妈说过,钟爷爷是天赐的良师益友;爸爸也说,钟爷爷是不多见的共产党的忠诚战士。
钟香崇,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中国耐火材料领域首席科学家,郑州大学教授,我妈妈的博士生导师。妈妈也是钟爷爷的科研助手。听妈妈说,钟爷爷是我国耐火材料界唯一的一位院士。也常听妈妈的同事说钟爷爷是“中国耐火材料第一人”。今年十一长假,我还去看过钟爷爷。已是93岁高龄的钟爷爷依然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字正腔圆,思维敏捷。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与钟爷爷有缘,还得从我打小说起。小学放学后,因爸爸妈妈太忙无人接我,我就到钟爷爷的实验楼“上蹿下跳”。一楼是妈妈的实验室,二楼就是钟爷爷的办公室。我“挨门的串”,摆弄过试验台上的各种实验材料,也曾挪动过钟爷爷办公桌上的台历、文具。老爷爷看后总笑眯眯地说:“想当院士啊小姑娘?玩吧,没关系,呵呵!”“科学大家”、“科学泰斗”,我没这个概念,只知道,老爷爷很喜欢和我聊天,钟奶奶总希望我到她家吃蹭饭……这一恍就是十来年!
现在我长大了,知道了院士的分量!小小的年纪,就和院士爷爷有着家人般的亲密接触,真是一种福分、一种机缘、一种殊荣!
钟爷爷原本是一个家庭优越的富家公子,生长在香港;钟奶奶生于教会家庭,在繁华的上海长大。日本鬼子打来时,在大陆边学习边工作的钟爷爷遇到了逃难到重庆的奶奶,俩人后来结了婚。奶奶为爷爷生下了三个孩子后,钟爷爷却因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远渡重洋赴英伦留学,留下奶奶一个人照顾着孩子们。奶奶没有带孩子们去香港,而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拼命赚钱养家糊口,在那艰难的岁月里,钟奶奶不知受了多少罪!
在共和国发展的历史上,有一段需要用重彩描绘的往事。1949年新中国刚刚成立,百业待兴,急需各方面建设人才。留学国外的一批青年,抛弃他国优厚待遇,克服重重困难,毅然回到国内,钟爷爷就是其中之一。这一年的年底,钟爷爷获得英国利兹大学博士学位后,怀着报效祖国的赤子之情回来了!听妈妈讲,钟爷爷领导了我国耐火材料专业国家标准制定,受命组建洛阳耐火材料研究院并亲任第一任院长,创建了郑州大学高温材料研究所,中国唯一一部《耐火材料词典》就出自钟爷爷之手……妈妈还说,钟爷爷的科学研究成果填补了很多国内空白,又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居世界领先地位!老爷爷献身耐火材料70多年,获得了国际、国家同行业“科技终身成就奖”。他就是这样的一棵常青树、不老松,是新中国耐火材料界敬仰的拓荒者!奠基人!
老爷爷是一个对事业无限执着和敬业的人。妈妈说,“他的敬业精神甚至到了忘我的程度”。钟爷爷和钟奶奶断断续续分居近20年,老人家生活简约,他常说“一箪食,一瓢饮,足矣”,而余下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工作上。他早上班、晚下班的习惯全郑大人都知道,每年春节初三开始上班、每个双休日都加班、暑假不休息的习惯已成常态。他从美国开会回到郑州,下了这架飞机就又上了去上海谈项目的另一架飞机,不倒时差、连轴转的事常听妈妈讲起。还记得今年春节前夕他因病住院,钟爷爷把他的研究生轮流叫到病床前,逐个了解课题进度,认真细致讲解要求,一讲就是三四个小时……医生说:“你必须休息”;病友说:“这位先生是个工作狂”;他的学生说:“看到没有?这就是中国脊梁!”
钟爷爷回国后不久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几十年来,老人家坚守信仰信念,自身要求十分严格。妈妈讲过,每申报一个项目,老爷爷总叮嘱“经费够用就行,要为国家节约钱财”,他本人也从不向组织伸手要待遇。记得那时我还上初中,有一次钟爷爷女儿钟焰阿姨到我家向我妈诉苦:“我评教授时,我爸是评委,让他投我一票,你猜他咋说:‘你还不够优秀,今年我不会投你票!’”。也就是上周,妈妈打电话说,钟爷爷把终生积蓄的100万元全部拿出来设立“钟香崇优秀学生奖励基金”,每年奖励5名品学兼优的研究生。我问妈妈:“拿出这100万,钟爷爷还有钱吗?”妈妈说:“没了,就剩一套房子了”。钟爷爷说将来让他的三个子女分了这套房钱也就行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来也堂堂,走也坦荡!这就是我敬爱的钟爷爷,一个真正共产党人、正人君子的博大情怀!
我总想,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莫如坚定而执着。从香港到重庆,从英国到北京,从北京到洛阳,从洛阳到郑州,老爷爷的物质待遇和职位在不断变化甚至降低,但爷爷对于民族兴旺的深深关切,对于科学事业的孜孜追求从没改变,而且愈老弥坚,愈老弥勤!在钟爷爷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一种“耐火材料”的坚韧品性。我的爸爸曾经写过一首诗,其中写道:“谁有馨香携满袖,喜为炼骨拔心灯;光芒洞穿通体透,将求麟凤向天宫”。爸爸说,这样光明磊落之人,就是钟爷爷!
时间飞逝,日子就这样匆匆溜走。几十年来,钟奶奶一直在钟爷爷身后,跟随他“南征北战”,默默支持他,为他打理好家中的一切,他们的故事,与电影、电视剧非常相似。再后来,他们都渐渐老去。两个人就这样形影相随地走着,本以为会创造一个爱情的奇迹,可就在两人结婚68周年之时,老奶奶因感冒住院,随即查出患有肺癌、尿毒症和心力衰竭,就在住院两周后,钟奶奶便离开了人世,离开了钟爷爷。那是2011年11月17日下午,钟爷爷用颤抖的手,为钟奶奶穿上她最爱的红色毛衣,当看着她将被护士推向太平间时,钟爷爷哭了。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让我亲亲她”。爷爷俯下身,在奶奶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这一吻,包含了太多的情愫。爷爷的泪落在奶奶的面颊上,奶奶就带着这滴泪走了,非常安详。我,亲历了这一幕!
我想,爱情有时并不需要轰轰烈烈,平平淡淡才是真。真正的爱情,也就是能找到一个人,像他和她那样,相濡以沫走过68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兴隆山的晚霞很美。当落日余晖似金子般洒落在近岭远山之时,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钟爷爷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