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梦,我站在熟悉的看台顶上,想象轻盈地飞翔起舞,想象缓慢地睁开双眼。然后望见你在人群中央,戴着被岁月无情摧残和打磨过的苍老容颜,裹着业已老去和变形的佝偻身姿。我飞向你,降落在你身畔并微笑着紧紧抓住你摩挲的双手,用无限爱慕的目光仰视你。
这是梦境一场,在某个昏沉浑噩的深夜中惊醒的我的梦,它残缺破碎,却深沉地流泻出某种情愫,无穷地滋生和幻灭。之于我,那苍老容颜和佝偻身姿,不被记得。我单单铭记住你明亮的翦水秋瞳,丝毫不着时光蹂躏的残损,而是年岁沉淀后万卷俱破的深邃与凝炼,是高的天和深的湖水。所以,我有了飞翔的能力和朝向你的满心激荡。
我爱沧桑仍不朽的你。我是个疯子,一个内向孤独患者,一个沉浸在如何成为你而前行的孩子。
所以,我说,我读故我在。
我会想,想象你的世界堆积了怎样的一番卷帙浩繁,想象某段文字之上一吷风自峰峦升腾,想象某阙诗句之间余音绕梁繁花自芳。我会想,想把你的形貌清晰明澈地描摹,栩栩如生,从风华正茂到精神矍铄。我会想,想把我爱着每个人恰到好处地放在故事中间,让他们成为作者最爱的人儿,缺憾却个性鲜明。我会想,想把我的心扉叠置在字里行间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去阅历世间的种种情怀世故坎坷荆棘。我会想,想把波澜壮阔重峦叠嶂俱收藏在书页之间,偌大的玻璃门倒映所有华美的场景。我会想,想效法孤独的女诗人艾米莉,衣一袭白裙,带着茉莉花般白皙的脸庞,像片白色纸张去等待神圣的诗歌降临我的怀抱。我会想,想象文人著作时熏染着何种情绪,目光如何凝睇此番月此番境。
这样,我便感受到你的目光落在我身,寥落而又深沉。我感应到你的魂灵,仿若我变成了你。我望向漫天星辰,它们在私笑,笑我的落寞与孤单,一个接连一个,抖落成星河,流泻波光粼粼的梦幻。我在星空发亮澄澈的镜光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像,白色裙子以及冰玉般的白皙面颊铮铮地反射出璀璨的光辉。顷刻,陨落的辞句、音节、字符旋即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开始颤动。于是,我确定,此刻,我便是你。
如若每次等待诗歌的过程都能像现在般清晰着欣然,我想该是那些华美字句和良辰美景了然于胸的缘故。如若我能恰到好处地承接诗人抖落的灵感,我便能同你一样欣喜若狂。
我该是何等幸运地遇见你的魂灵啊。
这片寂静夜空又开始落雨,细腻柔滑,有薄雾暧昧着环绕在身。此刻的图书馆在迷蒙的路灯下正弥散温亮的光,我抱过闲杂书两三本走向它,瞥见书架俨然叠置的安宁。感谢我能够学会拥有这样一颗从容祥和之心,所以能够一边汲取无界人生,一边体会真实生活。从认知自然世界到体悟哲学本质,人们将一切有关的思考用书籍一一记录,所以能代代传承。书籍的不可替代性和阅读的力量似乎不能清述。斜倚书架阅读着的人们,拥有异于平时的清逸神态,即使他们并不自知。也许他们不会被写进任何一部书中,却总会有段文字让他们寻找到自我,像是冥冥之中的暗示,命运在轮回往复。
看看窗外吧,风景异常美丽,路人沐细雨,一直在走。他的目光投向楼内,边走边望,似是与我的互看成就了这景致。或许他也在盼着遇见丁香花般结着愁怨的姑娘,而我也不过是空对一盏由暖到凉的茶,带着必你相忘于江湖的哀愁眺望。不是早就有这样的诗篇吗,我又焉能置身之外呢?
有明月装饰我窗,我便能装饰你的梦,是新月派的诗篇。令路人不禁在雨的哀曲中默默彳亍的,是梦中悠长寂寥的雨巷。可我只是一次次历四月裂帛,赏三月桃花落在五月的湖面,好像触碰到你风细柳斜的心事。此刻,因为风的缘故,你的情隽永深刻誊满天空,我的薄衫子却犹带在箱中积压的褶迹。而今春已暮,切莫取笑我这板滞和朦胧的瞳睛,因为既然这是幸福,一个浪漫幻想主义者所沉醉的生活。我把痴迷当作所谓的悲喜,故而读到好文便可窃喜,缺乏诗文刺激便己悲。
倘若这些文字不被你理解,权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只因百无聊赖,万籁俱寂。
阅读是我永不清醒的梦,渺小的我在浩瀚书海之中放任渴求知识安静的自己。如陶潜沉醉于桃源,我沉醉在挚爱的文字里。我常常看书时想象书中的场景,试图假想作者用何种姿态怎番心情在如何的情境下创作。我把卞之琳的《断章》、戴望舒的《雨巷》、简祯的《相忘于江湖》、陆蠡的《春野》、洛夫的《因为风的缘故》糅杂在一起,偏爱自己用臆想串联起几篇诗文几段故事几种情愫。我虔诚地感谢文字拯救我内向孤僻的倔劲,塑造热爱生命的我。我渴盼阅尽万卷之后遇见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幻想我们以杜拉斯的《情人》的开篇场景相逢。
梦不断的梦,像风不止雨未息,我辗转起身拾级而上,信然落座。一个人的看台顶收尽旖旎缠绵的风景,静寂不停在我耳畔叨扰,漾落了梦醒时分微醺痴嗔的知觉。你握住我的双手,我将交付予你我的一切阅读智源。
所以,我说,我读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