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山
发布日期:2014年05月07日 09:56 点击次数:
说是山,多少是有些夸张了,那是矗立在农家院子中心的一方独立出来的土块,高约三四米,长宽差不多各有十几米。农家的院子以宽敞大方著称,这一方土块的存在,对于活动空间、鸡鸭牛羊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恰恰相反,因为土块比其他地方高,吸收的阳光颇足,使得上面的草格外茂盛。于是,天生对于攀崖爬坡有着莫大爱好的几只山羊,常常会在上面逗留,抬胸挺头,偶尔对着澄澈洁净的天空深思,俨然一副博学模样。
而对于我们孩子来说,土方块上面也充满了乐趣。通往后院的小道,是由土方块和被铁锨收拾得平平整整的陡崖共同营造的,正对着土方块的,是一个颇具年代的窑洞,里面堆积的大都是一些农具,土窑、土块使得这段小道显得阴暗而又神秘。于是小时候,我们常常活跃在小道里面,捉迷藏、找蚂蚱、堵松鼠,并乐此不疲。后来土块塌下来一部分,正好堵住了过道,于是,爬到土块上,再尖叫着滑下来,成了我们快乐的源泉。
直到有一天,父亲在望着土方块良久后,缓慢地说:把这块土移掉吧,伫在院子中间太不好看。
一句话,决定了土块的命运,也势必为我们增加了一项任务。彼时,父亲正是年富力强时,充满了干劲,既具有破坏性又具有建设性。于是每天早上,我们都按照父亲的指示,从土块上一点一点挖下土,用架子车拉到村前的小道上倒下去,然后再铲平整。那条小道狭窄不平,一下雨就不能走人,村子里摔倒在那里的老人小孩家家户户都有,土块本来是凸出来的无用摆设,俯瞰着我们这些比它矮小的生命,但当它被一点一点挖下来,一点一点垫在小道周围和上面时,突然就显得有了价值,左邻右舍每每遇见,总是笑容可掬的戏称我们是在移山。确实如此,对于一家一户而言,要把一座小山似的土块移走,确实要费大功夫哩,父亲却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计划着要将那条小道拓宽多少、垫高多少。
说起移山,自然少不了要谈谈愚公,那时候我和哥哥只读小学,对于愚公这个倔强老头的事闻所未闻,母亲具有天生的语言表达能力,在母亲的叙述下,愚公显然是一个大智大勇、乐于助人的古代雷锋。于是,我和哥哥一边听着愚公的故事,一边对于移走土方块这件事油然而生出了一种自豪和崇高感。
劳动是美好的,尤其是一家人有说有笑齐上阵,累了就坐在湿润温暖的黄土上,饿了早就有香喷喷的饭菜等待。在挖土块的时候,爸爸主要用镐将土块一点点分离,我和哥哥将土块用铁锹铲倒架子车上,再拉出去倒掉,妈妈身体不好,偶尔搭搭手,更多的是端茶、做饭、聊天,我相信那段时间的母亲一定是快乐的。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一点一点地修改、建造着已经见惯了的风景,对于母亲而言,内心一定是充满了满足和骄傲的。后来我和哥哥到外地求学,母亲突发重病去世,临走前都没能看上我和哥哥一眼,让我一度对生命产生了怀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我们追求梦想收获幸福的同时,有多少逝去的美好,让我们潸然泪下、只能回忆,而回忆,注定多了悔恨,少了细节和柔情。
每天傍晚,当黄昏一点点地蔓延时,整个山村仿佛开始了睡眠,安静、祥和。这时候,晚饭的香味已经弥漫在院子的角角落落,父亲却不急不躁地一点点收拾着工具,擦了镐后再插铁锹,然后是架子车,一点一点,干干净净,我和哥哥一边急着想吃饭,一边又想等父亲一起吃以显示懂事,只好来回在父亲跟前徘徊,父亲见我们不耐烦了,就笑着说:工具和牲口一样,都是农民的帮手,用过了就要好好擦擦,就像牛耕过地要加料一样,擦拭农具,是对它们的安抚和肯定呢。我和哥哥自然无法懂得父亲这种半辈子都跟土地、农具打交道的情感,只是一个劲儿埋怨父亲啰嗦。
终于,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院子里的土方块完全被移掉了,平平整整的院子,瞬间就显得有些空旷,而村外的小道,也大方踏实地躺在那里,让行人用脚和重量,来验证它的价值,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母亲把土方块那片土地开垦出来,种上了西红柿、辣椒、草莓等植物,不久,整个院子,就充满了希望的色彩和味道。
移山,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和父母一起劳动的场景,也是最为深刻的一次。那以后,我和哥哥相继考上了初中、高中、大学,父母也因为我们求学场地的转换,一点点地由农民变为农民工,最后完全远离了土地,而母亲,直到去世,也没有再回到当时我们一起移山的农家大院,料理当初她开垦播种的土地。听老家阿姨说,母亲当时种下的草莓现在依旧繁盛,只是少了人搭理,长得越来越不规矩,大半个院子都被侵占了,而每年结的红硕硕的草莓,也成了调皮小孩和动物的美餐。
去年暑假,我回老家看望爷爷,望着一墙之隔的家,望着那扇虚掩着的大门,望着装满了母亲气息的老院,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进去看看,最后,当我离开村子的时候,经过由土方块演变而来的小道时,小道依旧,只是比当初显得更加结实耐看,我抚摸着它,就仿佛抚摸着沁润了母亲气息和笑声的土方块,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供稿单位:政管学院 作者:张武 编辑:新闻中心总编室 责任编辑:徐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