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我徜徉在莫奈的《睡莲》中,欣赏睡莲在沉静的水面上静静绽放的姿态。它有残红的妖冶,有浅白的恬淡。还有靛蓝深诡的湖水之上倒映着的若隐若现的柳浪。这是一种寒冷而寂静的美,隐约透出一股生命的超脱感。我总是在想,晚年的莫奈是否将自己的整个儿身心都幻化进了这组画中,否则,又怎会有如此飘逸的睡莲和如此灵动的水?
然而生活总是蕴含着悲的因素。晚年的莫奈生活并不理想:妻子卡缪离世了——个曾穿着绝美和服给莫奈入画的女子走了;不久后他的长子又先他而去。家庭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难以面对,他隐居起来了,独自沉溺在那个有着日式拱桥,睡莲池塘的世界里。
然而命运之手终究还是抓住了他。他的健康每况日下,视力也逐渐下降。这对于一个醉心于光与色的印象派大师来说无疑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他用微弱的视力,如饥似渴的观察大自然呈现在他面前的光影变幻。他不断透支着生命,将每一朵睡莲都定格在了永恒之中。渐渐地,起初丹藤翠蔓的日式拱桥从他的笔下消失了,只留下一泓澄澈的池水。他在垂直的水平面上描绘着水光潋滟之景,以此显示出水面向远处延伸的视觉效果。难怪马奈盛赞他为“水的拉斐尔”。在他的笔下,一切光线、烟雾、气流、树木,都洋溢着非同寻常的生命感。娴熟的技巧让看似随意的线条充满灵动的柔美和朦胧的真实。他笔下的水是流动的,空气是飘忽不定的,甚至于你闭目侧听似乎还可听到睡莲努力绽放的声音,清脆动听。
莫奈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作画。1925年的一个夜晚,当他为睡莲添上最后一笔而心满意足时。他仿佛完成了他在尘世的最后使命,他溘然长逝了。我总是在想,莫非他是与死神订立了一个契约,否则,又怎会在杰作诞生之时,便永远长眠呢。
《睡莲》是他的绝笔,也是巅峰之作。他将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了睡莲中。他将个人的意志凌驾于自然之上,从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然而,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谁能说不暗涌着莫奈对生活的挣扎和对艺术的追求呢?
莫奈自言:“我努力去画空气的美,但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以为他确实真正地画出了空气之美。那是一种光影变化瞬间中情感的永恒之美,是任何人为的雕琢都无法代替的纯真。莫奈该满足了吧!
当然,现实给予他的远不止这些。当巴黎橙园因收藏这组睡莲壁画而名噪一时的时候,这个真正实现了印象主义理念与技法并一以贯之的大师,不知该得到多少欣慰!当后世之人徜徉在梦幻般的睡莲池上,心灵也会整个儿沉寂下来,倾听着莫奈的笔触无声地诉说超脱的念想与回归本真的渴望。
莫奈是一个时代,他将画变成了春天般的诗歌。而他的落幕是时代的终结,印象画派再没有了往日盛行的光辉,它只能成为一个历史的高度,正如普希金诗语: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
以迷离的光线,
穿过幽暗的树林,
将静谧的光辉倾泻,
淡淡地,
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