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村口送我。
夕阳下,离别时,拖着重重的行囊,看着父母拉长的背影,突然间对青春有了另一番体会。青春也会有背影。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叼着烟斗,蹲坐在门前的石阶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句,“我头发白了快一半了,我老了”。于是目光不自觉地从父亲身上离开,离开那刺眼的白发,离开父亲身上那么干的泥土。烟雾弥漫中,看着家中瘦骨嶙峋的老黄牛驱赶着身上的蚊虫,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些柴米油盐,那些家长里短,那些以前不会让我操心的事情,那些以前从不会塞进我的耳朵里的种种,母亲现在也都会跟我提起。经常会看着母亲黝黑的面庞,长满茧子的双手愣住神。
一时间,回忆如潮水。
那时候,我还小。苞米地里,露水占满裤脚,月光下闻着玉米鲜香,跟蟋蟀一起唱歌。父亲开着车,我在苞米垛上。
那时候,我还小。夕阳下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待爸妈农活回来,等待放学后一顿热腾腾的土豆炖鸡,等着抱一抱家里的小黑狗。父母在田里,我在家门口。
那时候,我还小。跟小伙伴们在草垛旁玩捉迷藏,在野草丛中抓蚂蚱,还在大树下荡秋千。一直玩到父母喊我回家吃饭才尽兴。父母在家里,我在村里。
那时候,我还小。小小的脑袋里总是画满了问号。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小狗的尾巴为什么摇来摇去,蝌蚪为什么要找妈妈。父母是厉害的,我是无知的。
那时候,我还小。第一次背上小书包,结果在幼儿园高高的台阶上,自己就哭了。父母在村里,我在学校里。
那时候,我还小。背着一首首唐诗,唱着一遍遍歌谣,梳着两个小辫,振振有词地告诉家长,老师的话永远是对的。父母是笨的,老师是聪明的。
那时候,我还小。炎热的夏天,嗡嗡的蚊子叫声吵得睡不着觉。闪烁的星星下面,妈妈哄着我和萤火虫一起睡觉。母亲是美丽的,我是淘气的。
那时候,我还小。经不住糖果的香甜,从家里的抽屉中偷走了五块钱,留下了书包里糖纸的证据,也留下了屁股蛋上的红红的鞋印。父母是伤心的,我是疼痛的。
那时候,我还小。书包里盛满了辅导书,深夜里台灯下写着作业,做着各种习题,母亲总会递上一杯热牛奶或是给我披上外套。母亲是慈爱的,我是辛苦的。
那时候,我还小。生了一场大病,冒着大雪,父母把我接回了家,看着家里昏黄的灯光,突然在父亲背上把父亲搂得好紧。父母是强大的,我是无助的。
那时候,我还小。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怀着对知识的渴望,爸妈感到欣慰。
那时候,我还小。书包里学会塞上言情小说,课本里也会掉出小纸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终于遇到了老师犀利的目光和父母的无奈。父母是懂我的,我是成长着犯错的。
那时候的我,还小;同样,那时候的父母,还年轻。
而现在,我还小吗?这时候的我,已经长大,而父母,却渐渐老去。
或许,当我们回避内心深处回忆的触及,当我们挣脱那些用日子串成的线索的时候,我们可以轻松地迈开青春大步,拥抱那光鲜亮丽的未来。青春允许我们放纵,青春任由我们犯错,青春不会计较我们张狂。
亦或许,当我们踌躇满志地规划着青春运行的轨迹的时候,当我们用画笔勾勒着青春的轮廓的时候,也许时光老人已经在不由分说地催促着我们去成长。或许,从某程度上讲,父母在用他们泥土般的肤色去换得我们白皙的面孔,父母在用他们汗水包裹的青春去换取孩子彩虹般美好的未来。
当夜里静下心的时候,一些东西其实是会加到我们看似轻松的青春身上的,青春也是会有背影的。我们身上承载的是父辈人的希望,那可以称作一种感情寄托。青春需要我们绽放灿烂的笑容,青春需要我们焕发青春的活力,但同样,青春要求我们做出庄严的承诺,青春要求我们担起应负的责任,青春要求我们挺起最硬的脊梁。
那时候,我还小;也只有那时候,我们可以说,我们还小。此时,我们应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小了;等到那时候,我会用青春换一个五彩的未来,换父母一个幸福的后半生。
同样,父母在村口送我。
夕阳下,离别时,拖着重重的行囊,那或许也可以叫做青春的背影。
看着父母拉长的背影,转过身,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