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特写《成仿吾：“我没有意见”》

发布日期：2008年11月28日 16:19  点击次数：

    三十年前的改革开放，是从思想解放和拨乱反正开始的。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们，至今仍留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学校不少老同志回忆起那段不平凡的岁月都感慨万端。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是大潮汹涌的先声。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砸碎了“两个凡是”和个人崇拜的精神枷锁，重新恢复了党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为1978年底召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做了思想准备，在党和国家的历史进程中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山东大学当年组织的全国文科研讨会，便是这场大讨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如果说这场大讨论是改革开放的序曲之一，那么改革开放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便是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平反冤假错案，是党中央的英明决策，是“文革”结束后重大的政治历史事件。这一决策，使在“四人帮”迫害下的许多无产阶级革命家、领导干部恢复了名誉，重新回到了领导岗位；使许多被迫害、受压抑的知识分子获得了新生，有了重新施展抱负的舞台；使被颠倒了的历史重新恢复原貌，使许多无辜受害者扬眉吐气、抬头做人，从而能积极投身到“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中。
    记者近日采访了我校原党委统战部部长刘佩成老师，谈起这段历史，他感慨颇深。山大在“文革”中属于重灾区之一，很多教职员工无辜受到极“左”路线的打击迫害。1978年初，刘老师奉命从当时的政治教研室调到学校刚成立的落实政策办公室，专门从事平反冤假错案工作。这个办公室专职成员虽然只有四人，但全校各系都有2-3人参与其中的工作。
    “我接手的第一个重大案件就是成老的。”成仿吾是资深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教育家，是山大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校长，深得广大师生员工的爱戴和尊敬。然而在“文革”中，身为校长兼党委书记的成老，被打成了“走资派”，无辜背上很多罪名，身心遭到严重摧残。
    为了弄清“罪名”的来龙去脉，刘老师和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同志到省委办公厅等有关单位，查阅了有关文件及档案资料。弄清楚成仿吾所谓的“严重政治错误”主要有三条：一是反对鲁迅；二是迫害工农子弟，反对毛主席的教育路线；三是歪曲党的教育方针。他们经过广泛的内查外调，翻阅大量历史资料，仔细核对落实，终于澄清了历史真相。
    所谓反对鲁迅，事实是：五四运动爆发之后，中国文坛十分活跃，文学社团倡导新文化，大胆革除封建旧文化，引领社会潮流。在开展文艺批评过程中，太阳社、创造社都有人批评过鲁迅，成仿吾是其中之一。青年时代的成仿吾是个血气方刚、充满激情的文化人，他公开批评过的不只是鲁迅，还与胡适、田汉发生过公开的论战。这些争论和批评都属于正常的文坛现象，正象著名作家丁玲在一篇纪念成仿吾的文章中所说的，“这一争论属于革命文学队伍内部的论争，而且很快就达到了同志间的一致。”
    1959年9月，成仿吾在回答北京大学苏联研究生彼得罗夫关于“创造社”的提问时，曾对这段历史有过这样的回顾：创造社与鲁迅并不是对立的，只是他个人当时对鲁迅的批评有些偏激，但后来他们之间的误会很快消除。30年代，成仿吾在湖北苏区打游击时，白色恐怖下一度与党中央失去了联系，后来在上海见到鲁迅，依靠鲁迅的帮助才又找到党中央。鲁迅逝世时，成仿吾曾经撰文对鲁迅先生给予很高评价，称他是“中国文化界最前进的一个”，有着“划时代的功绩”。
    所谓迫害工农子弟，反对毛主席的教育路线，主要是指，山大1962年至1964年期间，有30余名工农出身的学生因几门功课考试不及格而被动员退学。经调查，此事是根据当时高教部关于高等学校学生学籍管理暂行规程执行的，着眼点是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保证培养合格的人才。而且事后做了妥善处理，没有什么错误。
    所谓歪曲党的教育方针，更是肆意污蔑颠倒是非。成老是老教育家，对学校教育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任校长期间撰写了很多东西，也经常有些讲话，都是他对教育方针的一些理解和体会。如根据多年来从事教育工作的实践经验，阐明政治和业务的关系，指出了提高教育质量的重要性、迫切性和途径，提倡让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等等，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
    就是依据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文革”期间，成老遭到惨无人道的残酷迫害。1966年，成老已是70岁的老人了。三天两头大大小小的批斗会，无休止的人身折磨，坐“喷气式”（弯腰90度，两臂被人用力向后别），关牛棚，写检查，劳动改造，游街示众，肋骨被打断了两条。可是成老却从未屈服。批斗大会上，红卫兵逼迫成老：“你说，你是黑帮分子！”成老却大声回答：“我说，我是共产党员！”红卫兵气势汹汹的问“成仿吾，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想让他承认自己是反革命。成老却正气凛然地说，“我知道，我是山东大学党委书记，是校长。”在一次批判大会上，红卫兵要把写有“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纸条贴在成老胸前，成老不同意，一把将纸条扯掉了。红卫兵强按他的头，要他低头认罪，他偏不干，更加昂首挺胸。红卫兵气急败坏，振臂高呼“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罢”，把毛泽东诗词中的“熊罴（pi）”错读成了“熊罢”。成老实在忍无可忍，表情严肃的纠正道，“那个字不念罢，念罴！”台下一阵沉寂，接着，整个会场掌声轰鸣。人们看到，此时此刻这位老教育家还在为纠正年轻人的愚昧无知而尽职尽责！人们为这位革命老人的铮铮铁骨、一身正气而喝彩，而深深感动！很多老教师默默地流下了热泪。在那段黑白颠倒的岁月里，尽管造反派往成老身上栽罪名、戴帽子、泼脏水，但公道自在人心，正直的山大师生心里有盏明灯，成老依然是坚强的马克思主义者，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文革”期间成老之所以遭受那么多的磨难，除了当时的政治环境、社会氛围之外，主要是“四人帮”的蓄意迫害。1966年9月，“文革”已经开始几个月，林彪、江青集团的追随者戚本禹来到济南，责问为什么连个成仿吾都拉不下来？造反派们诉苦道，成仿吾级别高，中央不点名，成仿吾打不倒。戚本禹满口答应点名的事包在自己身上。随后便发生了在北京举行纪念鲁迅诞辰85周年纪念大会时，有人说“还有一个成仿吾，直到1959年还反鲁迅”的事。接着，《人民日报》对此事公开发表消息，“点名批判成仿吾”成了既定事实。“四人帮”之流终于实现了借别人之口罗织罪名、捏造罪状、整倒成老的目的。成老在山大总共十六年，前八年是校长、党委书记，主持工作；后八年是走资派、牛鬼蛇神，靠边站，挨批斗，受折磨。
    刘老师说，“所以，学校党委复议以后认为，所谓成老在鲁迅等几个方面的一些错误都是与事实不符的”，在刘老师当年起草的“关于成仿吾同志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停职检查复议情况的汇报”中，记者看到这样的记载：“报告所指出的成仿吾同志在对待鲁迅等几个方面的严重政治错误与事实不符。有的是断章取义，无限上纲，有的是颠倒了是非。因此，对成仿吾同志实行停职检查是错误的，建议省委予以撤销……”
    1978年十二月初，刘老师陪同当时的山大党委常委、组织部部长程世忠（后任校党委副书记）赶赴北京，把学校党委关于为成老平反、恢复名誉的意见当面向成老汇报。看了学校党委的平反报告后，成老态度非常平和地说，我在山东挨批，不是你们（山东大学及党委）的事，也不是山东省的事，与谭启龙、白如冰（时任山东省委书记、省长）也没有关系。问题是在上面，是江青、康生他们存心整我。征求成老对报告的意见，成老毫不犹豫地提笔在平反报告上签署了八个大字：“我没有意见成仿吾”。
    此时无声胜有声！也许成老永远都不会想到，这简单明了的八个大字，在刘老师心中激起多大的震荡。三十年后的今天谈起来，已年逾古稀、经历过人生风风雨雨的刘老师，依然有些激动：“这八个字给我的震撼让我终生难忘！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和气度！”一位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老革命，一位为革命出生入死、为党的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几十年的老战士，一位身居高位、担任要职的老干部，受到了那么多的折磨和摧残，一句平平淡淡的“我没有意见”，就把一切个人恩怨一笔勾销，这充分体现了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精神境界和光明磊落的高尚情怀。“我一生都非常感动，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给每一个山大人，要让人们记住成老伟大的人格！”
    刘老师还提到，当时成老说自己正在出席一个重要会议，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会议，但事后知道，这就是从1978年11月10日到12月15日为期36天的中央工作会议。正是这次会议为随后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了充分的准备。
    从1978年初一直到1980年上半年，学校党委按照党中央的部署，在山东省委直接领导下，投入了大量精力和时间，处理各类冤假错案。一共平反了462个案件，其中“文化大革命”中的就有408个，同时还解决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使一大批教职工放下了包袱，振奋了精神，投身于新时期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逐步迎来日新月异的改革开放新局面。
    主要参考资料：
    孔亚兵：《成仿吾在山大》(刊于《春秋》1994年第三期)山东大学党委：“关于成仿吾同志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停职检查复议情况的汇报”]

上一篇：华岗：岁月写真情 沉冤昭日月

下一篇：臧健和：从街头小贩到“水饺皇后”